本文推荐一项创新性研究，该研究聚焦于著名的斯昆石/命运之石（Stone of Scone/Destiny）的分散碎片，旨在解决当前遗产研究中对碎片化现象及其社会价值重视不足的问题。研究人员通过物质文化研究和民族志方法，构建了碎片的“复合传记”，揭示了这些碎片在政治、社会网络和身份认同构建中的“工作”机制。研究根据结果得出，碎片的存在及其生命历程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遗产意义和价值的当代理解，挑战了“完整”遗产的权威话语，并为博物馆与遗产实践如何更好地理解和融入社会价值提供了重要启示。

  一块看似普通的砂岩，却承载着苏格兰、英格兰乃至不列颠王权数百年的加冕与就职历史，它就是充满传奇色彩的斯昆石，也被称为命运之石。然而，这块被视为完整 monolithic 实体的石头，其背后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它早已碎裂，其碎片散落世界各地，各自演绎着精彩纷呈的“后生命”。长期以来，学术研究和公众视野都聚焦于作为整体的斯昆石，其线性叙事和象征意义被反复强调，而那些从它身上剥离下来的微小碎片，则被忽视或遗忘。这些碎片仅仅是破损的残骸，还是拥有独立生命和价值的文化载体？它们的存在，又如何挑战和重塑我们对遗产“完整性”和“真实性”的固有认知？

  为了回答这样一些问题，发表在《The Antiquaries Journal》上的论文《LIFE IN PIECES: LESSONS IN THE VALUE OF FRAGMENTS FROM THE SECRET LIVES OF THE STONE OF SCONE/DESTINY》展开了一项开创性的研究。研究由Sally Foster, FSA主导，旨在识别、介绍并串联起斯昆石那些地理上分散的碎片的长久生命。研究核心在于探究碎片化以及碎片的存在，怎么样影响我们当代对斯昆石意义、价值和重要性的理解。该研究认为，通过审视这些碎片的生命，我们大家可以更深入地理解社会价值在博物馆和遗产实践中可能且应该扮演的角色。

  为开展此项研究，作者采用了跨学科的研究路径，主要结合了物质文化研究（Material Culture Studies）和民族志（Ethnography）方法。具体而言，研究通过系统查阅档案（包括口述历史）、分析历史与当代报刊资料、与博物馆策展人及机构专家磋商、对与碎片相关的家族成员及相关个人进行访谈和通信、在公共工作坊中实地观察和接触真实碎片、在相关地点（如Scone Palace, Westminster Abbey, Edinburgh Castle, Perth Museum）进行参与式观察和半结构化访谈，以及通过“滚雪球抽样”追踪特定碎片的线年初因媒体对研究的报道而引发的公众反馈，也为研究提供了大量新的线索和证据。这种方法论组合构成了构建碎片“复合传记”（Composite Biography）的基础，旨在揭示人、地、物之间跨越时空的相互依存关系。

  STONE FRAGMENTATION PROCESS AND KNOWN FRAGMENTS

  本研究首先界定了“碎片”的范畴，涵盖了斯昆石在其生命历程中因各种 intentional 和 unintentional 原因产生的所有碎块。斯昆石本身的碎裂史源远流长。它最初是地质构造的一部分，在被开采并成为象征物之前，本身就是地球的碎片。在其漫长的历史中，表面的加工、铁环的安装、边角的磕碰都会造成石料的损失。有学者推测，早在现代之前，可能就有纪念品猎人或圣物搜寻者从石头上敲下过碎片。文献记载的首次碎片化事件发生在1838年，为维多利亚女王加冕礼准备时，斯昆石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被“恶意地破裂”，产生了用于地质比对的“微粒”。19世纪中后期，地质学家Andrew Ramsay和Jethro Teall分别收集了石屑和小碎片，形成了英国地质调查局（BGS）的斯昆石样本收藏。1914年，妇女参政论者用炸弹袭击加冕椅，导致斯昆石表面被击出碎屑。最具戏剧性的断裂发生在1950年圣诞节清晨，Ian Hamilton在盗取斯昆石时失手将其摔在教堂地板上，导致其沿着历史裂缝完全断裂成两大部分。在1951年4月归还给当局前，这两块主要碎片由石匠Edward (Ned) Manley在Robert (Bertie) Gray的指导下进行了粗糙的修复，使用了青铜螺栓和水泥进行连接。正是在这次修复过程中，产生了大量有意识被收集和存下来的碎片。Gray系统地收集了修复时产生的碎屑和颗粒，并将其中的34片进行了编号，附上真实性证明信，分发给参与盗石行动的核心成员、支持苏格兰自治或独立事业的政界人士、记者以及世界各地的同情者。此外，还有例子表明，碎片被用于地质学研究以验证其来源，甚至有一片BGS的样本被镶嵌于澳大利亚赠送给英国王室的钻石禧年皇家马车（Diamond Jubilee State Coach）中，在查尔斯三世国王加冕时使用。

  研究表明，这些碎片在不同的网络和语境中扮演着多种角色，执行着不同的“工作”。最初，碎片作为地质起源的证据出现，这一功能持续至今。在19世纪，科学样本被创建和保存以回答地质来源问题，1951年产生的碎片后来也被用于此目的。1950年的断裂和1951年的修复本身就具有强烈的政治隐喻色彩，学生们将断裂视为偶然却幸运的事件，使其易于搬运，并视修复为修复社会关系的契机。对于修复者Gray而言，碎片是其个人社会和政治资本，他通过分发编号的碎片，将其作为共享经历和信任的标记、苏格兰自治事业的“颠覆性大使”以及政治里程碑的象征。对于接收碎片的家庭（如Hamilton, Matheson, Stuart家族）和相关个人而言，碎片被转化为 conspiracy 的纪念物，封装在珠宝（如Sheila Hamilton的银胸针、Kay Matheson的项链坠）或镜框中，成为珍贵的传家宝和情感纽带。它们作为“延伸的物体”，其意义源于与人的关系网络，是家族记忆、政治认同和民族情感的 tangible 载体。碎片在代际传递或易手时，其意义和关怀责任也随之转移，有时会从私密物品转变为更公开的遗产讨论对象。

  研究进一步探讨了碎片在当代遗产管理周期中的意义。在“理解与评价估计价格”方面，碎片的存在要求采用“复合传记”的方法来全面评估斯昆石的文化意义。碎片的 rhizomic 累积效应共同构成了重要的社会价值，挑战了权威遗产话语。研究还揭示了一个谜题：斯昆石底部刻有现代痕迹“XXXV”，研究者推测这可能与Gray编号的34片碎片有关，暗示着碎片与母石之间更深层次的联系。在“保护与关怀”方面，碎片的法律地位（是否属于“被盗财产”）和情感归属（是否应回归“整体”）引发了复杂讨论。目前，负责斯昆石保管的苏格兰委员们倾向于认为，若碎片在家族中得到“尊重”和“适当”的照料，则无必要主动追索，但应考虑制定相应政策。家族成员对碎片的情感依附强烈，将其视为家族历史的一部分，传递碎片及其相关记忆面临挑战。在“阐释与展示”方面，斯昆石上1951年修复的疤痕是其近代史的重要物质证据。历史上曾有过试图淡化修复痕迹的做法，但当代保护理念更倾向于承认其文化价值，将其视为重要历史事件的可见证据。研究建议，博物馆的导览和讲解应引导观众关注斯昆石的物质性，包括其断裂和修复的痕迹，从而更深入地理解其故事。

  CRACKING YARNS: WHAT CAN THE FRAGMENTS DO IN THE FUTURE?

  研究结论强调，斯昆石的碎片化及其碎片的生命历程极大地转变和放大了其当代意义、价值和重要性。这些碎片与广泛的社会元素碰撞，其活动和意义是多样且“没有经过授权”的。它们有力地连接了有形与无形遗产，将物质性与社会价值联系起来。碎片不单单是科学价值的载体，它们本身就是重要的故事和资源，而不仅仅是损失的表达。可见的碎片化和修复行为能向博物馆观众有力地传达信息。对碎片术语的选择（如“fragment” vs “chip”）可能反映了不同的价值认知。这项以碎片为导向、聚焦社会价值的研究表明，即使对于斯昆石这样广为人知的对象，通过严谨而富有想象力的跨学科研究，仍能发现新的、细微的、具有挑战性的故事。这要求遗产界批判性地思考怎么样将此类发现融入对文化意义的理解和管理中，跨越机构和学科壁垒。尽管多数遗产机构宣称中立，但斯昆石碎片本质上是政治性的，压制其背后的激情将可能会引起失去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最后，与笨重的母石不同，碎片作为“复合传记”整体的一部分，具有更强的流动性和传播潜力，可以以母石难以实现的方式，在未来继续发挥其当代力量和魅力。

  综上所述，这项研究通过对斯昆石碎片的深入剖析，不仅揭示了其隐秘的生命网络和社会价值，更重要的是，它为遗产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关注碎片化现象，采用复合传记的方法，重视社会价值，从而更全面、更包容地理解我们的文化遗产。这不仅适用于历史上已破碎的物件，也对因当代政治或环境危机而破碎的文化遗产的管理具备极其重大的启示意义。